1925年秋,美国历史上著名的运河,连通五大湖和纽约市的伊利运河开通。这条运河的开通,迅速使纽约经济崛起,更帮助了新生的美国实现经济上的腾飞。这条影响美国历史的航道,也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美国的艺术史。
在运河开通的当年秋天,画家托马斯·科尔(Thomas Cole)乘坐汽船溯哈德逊河而上,在纽约州的西点Catskill登陆。当他爬上卡茨基尔山,绘制了该地区的第一幅风景画时,也许已经意识到,在新大陆的新艺术史上,注定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——也就是后来的哈德逊河画派。
Lake with Dead Trees (Catskill).Thomas Cole, 1825
在其后的几十年,阿尔伯特·比尔施塔特(Albert Bierstadt)作为哈德逊河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名声大噪。在这一画派画家的笔下,山谷、河流、丛林、云层,都布满了神秘而庄严的光影,让人油然生出一股敬意。
或许是艺术家与艺术之间,总有种莫可名状的相似吧。名画与文学之间的关系总是密切的,就别说达·芬奇、梵高这样的画家给小说家们提供多少灵感了,谭恩美的新作《奇幻山谷》,也正是有这么一幅神奇的画作为线索。
Storm in the Rocky Mountains.Albert Bierstadt.1866
终于,那幅画传到了我的手中。看着画面,我的第一感觉是怪诞:我竟然认出了画中的地方,还感觉自己曾经在那里生活过。但我同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。我身后房间里的所有灯光都消失了,其他人的声音也都淡去了,我被吸引进了画中,走进了画中那片长长的绿色山谷里。我感到画中的氛围真实而触手可及,甚至能够感觉到那里凉爽空气的触感。而且,我对画里的地方有着完全的理解,我知道那就是我的故园,它带给我的孤独感并非孤单寂寞,而是对自己的清醒省察。我就是那片长长的绿色山谷,从时光起始时,就不曾改变。那五座山也是我的一部分,是我的力量和勇气,让我可以面对进入这片山谷的一切事物。天空中有暗灰的云,给山谷的一部分投下阴影,而我明白风暴曾凌虐我,我得紧抓住山上的树,才能保护自己。我曾经害怕自己会连同那片暗云一同蒸发,但是看啊,那云的底端是粉色的,下垂的,十分色情。而最最令人惊奇的是,一片金色的溪谷就铺展在群山的缝隙之间,那个金色的地方,便是画下这片乌托邦的创造者的所在……我发现陆成正用他那愉快的目光看着我,似乎已完全看透我的想法。
——《奇幻山谷》
由于这一幅画,女主人公薇奥莱的母亲爱上了一个来自旧日中国的画家。她为爱追随他来到了清末的上海,却因礼教而被抛弃,最后成为了租界一所高级妓院的老鸨。薇奥莱生于此处,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美国人的她,本就被文化的冲突、身份的撕裂所折磨,却又在清帝逊位的兵荒马乱中被自己的母亲所抛弃,被拐骗到了另外一所妓院,成为了雏妓。
童年的生活,尽管有着一些不如意,可她却不知道,等待她的,将会是怎样惨烈的人生。在种种的变故中,一直伴随在她身边的,竟然是这一幅《奇幻山谷》的画作。凝视这画中的山谷,画中的景象阴晴难辨,瑰丽诡谲,似乎是自由的乐园,然而也有种山雨欲来的不祥预感,令人不安。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命运,不仅仅有着悲惨、动荡,还有自始至终的不屈与坚韧。
以下文字节选自《奇幻山谷》第三章,先睹为快。
第3章 安宁馆
我走下马车,看到一所大房子的大门,门上挂着一块牌匾,用中文写着“安宁馆”。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街道,想要找到一栋挂着美国国旗的大楼。
“来错地方了。”我对费尔韦瑟说。
他回了我一个惊讶的表情,问司机这里是不是正确的地址,而司机确认说这里确实就是。费尔韦瑟叫大门口的人来帮忙,两个满脸堆笑的女人走上前来,其中一个冲我说:“站在外边太冷了,小姐。赶紧进来,你很快就能暖和过来的。”我还来不及思考,她们就抓住我的手肘,推着我往前走。我迟疑着不愿往前走,向她们解释说,我们是要去大使馆的,但她们就是不肯放手。等我转过头想让费尔韦瑟把我带走时,却只看到在耀目阳光中飘浮的尘土。马车正以飞快的速度沿街开走。混蛋!我一直以来的猜测都是对的:这是个骗局!还没等我想出该怎么办的时候,那两个女人就已经用胳膊扭住了我,以更加迅猛的力度拖我前行。我挣扎起来,朝看见的每个人——路上的人,门卫,相帮,还有大姐——大声喊叫。
我警告说,如果他们不听我的,我妈将来一定会以诱拐罪的罪名把他们关起来的。他们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。为什么他们不听我的呢?他们怎么敢这么对待一个外国人!
进到大厅以后,我看见墙上挂着红色的条幅,上面写着:“欢迎小姐妹咪咪。”咪咪两个字跟我妈名字里代表“秘密”的两个字一模一样。我跑到一面条幅跟前,将它扯了下来。我的心脏狂跳着,慌乱使我几乎喘不上气。“我是个外国人,”我用中文哑着嗓子尖叫,“你们不能对我这么做……”大厅中的倌人和小丫头们都朝我盯着看。
“她会说中文呢,好奇怪啊。”一个丫头小声说。
“你们都给我去死!”我用英语喊道。我的思维乱成一团,但四肢却迟缓无力。到底怎么了?我一定得告诉妈妈我在哪里,我需要一辆马车,得尽快通知警察。我对一个相帮说:“如果你带我去秘密玉路的话,我就给你五美金。”片刻后,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一毛钱也没有。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无助,我更混乱了。我猜他们要把我关到五点,等船开走以后才会放人。
一个丫头对另一个丫头嘀咕说,她还以为从顶级的长三书寓里来的雏妓,身上穿的衣服会很鲜亮呢——至少比我身上这套美国佬装束要好一点吧。
“我才不是什么雏妓!”我说。
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矮胖女人朝我摇摇晃晃地走来。从大家脸上紧张的表情可以判断出,这位一定就是老鸨了。她长着一张宽脸,脸色灰白,看起来很不健康。她的眼睛像乌鸦一样黑,额角的头发紧紧扭成一股向后拉,抻平了皮肤,还使她的眼睛斜吊起来,看上去就像猫眼一样。她张开干瘪的嘴,说:“欢迎来到安宁馆!”她念出堂子名字的自豪语气让我觉得十分好笑。安宁!我妈说,只有二流堂子才会用这种好听的词,给人们一种终将落空的期待。安宁在哪里?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副惊恐的表情。这里的西洋家具亮闪闪的,一看就很廉价,窗帘也太短了点。所有的装饰物都是二流的赝品,模仿着它们永远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东西。我的判断绝对不会有错:安宁馆不过是一家名声日渐衰落的窑子罢了。
“我妈是个很有势力的美国人,”我对老鸨说,“如果你不立刻放我走的话,她将来一定会让你站在美国的法庭里,受到法律的审判,到时候你的堂子就再也开不成了。”
“没错,我们对你的妈妈很熟悉呢。路路咪咪,多么有地位的女人啊。”
老鸨示意那六位倌人上前迎接我。她们穿着亮粉色和绿色的衣服,像是年还没过完似的。她们里面有四个人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的样子,另两个则显得大得多,至少有二十五。有个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丫头,拿来了冒着热气的毛巾和一碗玫瑰水。我将这些东西一把推开,瓷器落在瓷砖上摔了个粉碎,破碎的声音犹如无数只小铃铛一齐鸣响。吓坏了的丫头一边捡起碎片,一边跟老鸨道歉,但那个老女人却一言不发,没有宽慰她说这不是她的错。一位年龄稍长的丫头给我端来了一杯桂花茶,虽然我很渴,但我还是将那个杯子扔到了写有我名字的条幅上。黑色的泪滴从那模糊了的字迹上流淌下来。
老鸨冲我溺爱地笑笑:“啊哟!这么大脾气。”
她朝倌人们挥挥手,那些倌人和她们的娘姨便开始彬彬有礼地轮流对我表示感谢,感谢我来到这里,为这所堂子增光,但她们一看就是言不由衷。当老鸨挽起我的臂弯,带我往一张桌子前走去时,我一把抽回了自己的胳膊:“别碰我。”
“嘘,嘘。”老鸨安慰道,“你很快就会适应这里的生活了。叫我妈妈吧,我会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看待的。”
“下贱的婊子!”
她收起了笑容,将注意力转向茶几上摆着的十盘珍馐美味上:“在接下来的几年里,我们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。”说完这话,她又啰里啰唆地说了一大堆虚伪的话。
我看到了小肉包子,心想还是不要浪费了它们。一个丫头将酒倒进一个小杯子里,放到了茶几上。我拾起筷子,想要去夹包子,但老鸨却用她的筷子敲了敲我的筷子,摇了摇头:“在吃东西之前,你得先把酒喝了。这是规矩。”
我飞快地吞下了那恶心的液体,然后又要去夹包子。但老鸨却拍了两下手,一挥手臂,无声地示意下人们将食物都端走了。我想她是想让我在另一个房间里吃吧。
她转身向我,脸上仍挂着微笑:“我可是在你身上花了好大一笔钱哪,你要不要努力工作,报答我为养活你而付出的辛劳呢?”
我沉下脸来,正要用脏话侮辱她,她却一拳朝我一侧脑袋的耳朵边上打去。这一拳的力度极大,差点把我的脑袋从脖子上打断。我的眼睛里涌上泪水,耳朵嗡嗡直响。在这之前,从来没有人打过我。
那个女人的脸扭曲了,她的喊叫声变得空虚而渺远。她把我的一只耳朵打聋了。她狂扇我的脸,更多刺痛的泪水便涌了上来。“你明白了吗?”她用那渺远的声音说。还没等我缓过神来,更多的嘴巴子便紧随而至。我扑到她的身上,要不是一众相帮用胳膊把我拽走,我一定会对她的脸来一顿胖揍的。
那个女人不停地扇我,还骂我。她揪住我的头发,猛拽我的脑袋。
“你这个兔崽子,就算把你打死,我也要把你那臭脾气打服。”
然后她住了手,一把将我推得失去重心,摔倒在地,落入无边的黑暗深渊。
《喜福会》《接骨师之女》作者谭恩美的最新力作
上海滩的“茶花女” 挣扎求生的“乱世佳人”
作者:【美】谭恩美(Amy Tan)
译者:王蕙林
ISBN:978-7-5135-7965-0
出版日期:2017-8
定价:49
谭恩美全系列即将上市
敬请期待